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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希望我兒子和兒子的兒子、子子孫孫不要忘記這片土地上曾經發生過了甚麼,不想他們有重蹈那場迷狂的危險。」

「手中那塊餅乾一口咬下大半,誇張地、大力地嚼著,好像那不是一塊餅乾,而是我那長埋心中、業已變質變味、卻仍是嚼不碎咬不爛的上海印象。」

「那些詩行所建構成的虛擬世界,美麗奔放,色彩迷離, 周遭的喧囂與粗野就不再那麼難以忍受了,以至於我對閣樓同事們望向我的異樣目光茫無所覺,對她們含沙射影的議論也置若罔聞。」

「有些人,你明明把他們看得連腳下的塵埃都不如,對他們的行為言語不屑一哂,卻沒法把他們從心裡抹去。」

 

——王璞

 

***

 

好好吃飯,好好看書
時代艱難也引人入勝

長沙—上海—香港:女作家的人生地圖
飲食.離散.文學的況味

  「故城,是故鄕的城,是故往的城」
  「記憶在這裡發酵,蒸發、膨脹,刻骨銘心。」
  ——王璞

  ***

本書為作家王璞的回憶錄《故城故事》,敘述了文革知青一代,流轉多地,成長、讀書、謀生的故事。貫穿其中的,是各種地道吃食的鮮活味道,對書籍、文學與創作的堅執信念,還有多樣活潑的人物記憶。

長沙的童年:在文革批鬥抄家的陰影下,王璞以純摯的目光,看出微妙的人情,舊日的小吃,還有受壓抑的文藝單純曖昧。書中許多地點,現在長沙已不復存在,只在王璞的文學筆下留存。

上海的青春:八○年代的上海,王璞正在攻讀研究所;上海當年打扮、飲食、娛樂潮流的集體回憶,還有大學校園中知識青年生活風景、奇人異事,那個相信開放的希望年代,都是她的親身體驗。

香港的奮鬥:中年王璞到香港轉職謀生,一個知識份子在新移民群體中,與基層人士一起吃剩貨麵包,在報社學習老派傳媒人的功架與作風,並像地道香港人那樣以買樓為人生目標。

因為活過飢餓年代,她練就一手好廚藝;為了專心寫作,她毅然辭去了大學教師的工作。這就是王璞。

 

| 目錄 |

 

推薦語
推薦序一  由真相到真實:序王璞的《故城故事》
推薦序二  母親的記憶之城

第一部 大街小巷——長沙往事
一 家住左文襄祠
二 紫東園
三 西園
四 城門口
五 蘇家巷
六 北正街
七 五星花園
八 通泰街
九 六堆子
十 新開鋪
十一 如意街

第二部 島與河——上海往事
一 畢業留影
二 蘇打餅乾
三 牛仔褲
四 馬蘭頭
五 舞會
六 食堂情意結
七 大食會
八 四月的迷戀

第三部 歸人——香港往事
一 北角那座紅橋
二 紅梅谷
三 九龍灣的星星
四 琉璃街故事
五 香港仔阿潘
六 土瓜灣街市
七 美孚新村買樓記
八 天水圍的月亮

附:南湖渠·父親的日記
後記:我的故城

 

| 內容節錄 |

 

四 馬蘭頭
 
如今,當我坐在這座海邊小屋裡回首華東師大往事,最先湧入腦海的並非傳說中膾炙人口的麗娃河與夏雨島,事實上,在師大的三年中,我沒怎麼注意過那條早已黯然失色的、棄婦一般的河。河水因長年疏於清理,顏色渾濁,氣味難聞,經過河邊時人們往往情不自禁捂住鼻子加快腳步;至於夏雨島,我是後來從那些師大夏雨詩人們的回憶中才依稀想起這名字的。看到他們以那小島為背景的低吟淺唱,我才知道,當年我去食堂打飯天天要經過的那道不起眼的小橋,連接的就是讓他們魂牽夢繫的夏雨島。
 
我甚至也不太記得那些據說意義重大的活動:講座、研討會、演講會、音樂會、詩歌朗誦會、電影首映式、名人見面會⋯⋯校友們回憶錄中談到的那些當年盛事,我都沒甚麼印象了。或許我壓根就不曾聽聞,更別說去參加了。
 
伊文說我「自絕於人類」,有點誇張,說我自絕於人群卻是基本符合事實的。我刻意避開人多的地方,盡量把生活保持在三點一線的範圍:寢室、教室、和圖書館。所以回首往事,湧入我腦海的,大都是一些日常生活小景、柴米油鹽之事:食堂裡一毛五分錢一個的肉丸啦,後門外亂哄哄的農貿市場啦,寢室樓傳達室窗口掛著的一塊小黑板啦,每次走過那裡我都會站下來朝小黑板掃上一眼:有沒有我的信?門房阿嬸會把有信者的名字用粉筆寫在上面。字體東倒西歪的,我的名字常常被寫成「㺪」或者「仆」。那倒不都是她文化程度較低所致,雜誌社的編輯們都太忙了,尤其是在退稿信的信封上,筆劃能省就省。
 
我還清晰地記得傳達室旁邊那道木樓梯,扶手上的油漆早已剝落,但仍然能看出它原先是暗紅色的。還有那永遠陰濕的走廊。靜謐的午夜,走廊裡會驟然響起一道響徹天地的女高音,把我從夢中震醒:「我愛你中國,我愛你中國⋯⋯」、或是「我就是那冬天裡的一把火,一把火⋯⋯」這是對門那位校園歌手約會回來了。那位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又自戀的女孩,以為全世界都跟著她的作息時間表運轉。

 

我們房間斜對面的公共盥洗室,記憶中最是清晰。年久失修的木門,永遠關不嚴,繞牆排列的水龍頭中總有幾個是壞的,或是沒關緊。失眠的長夜,我聽著滴裡嗒啦的水聲,思想激烈地鬥爭:起不起來關上它呢?結果總是我那「關水關電強迫症」再次爆發,從床上一躍而起,低聲詛咒著衝到對面去把水龍頭關緊。
 
我會滿懷深情地回憶起我那個小電爐,我在上面煮過多少鍋紫菜蝦皮湯!還有西紅柿炒雞蛋、鹽水蟶子、水煮菜花。那都是當年我的拿手菜。有一次,我甚至在那電爐上燒了一鍋紅燒鴨。多年以後遇見一位同在一幢宿舍樓住過的師大同學,我忘了她是哪一系的,也忘了她住哪個房間,她卻一見面就指著我笑道:「我記得你記得你!你作的紅燒鴨真香!我在走廊那一頭都聞見了。」
 
我們寢室的室友們常會憶起的則是涼拌菜:涼拌海帶、涼拌黃瓜、小蔥拌豆腐、蘿蔔絲拌芫荽,捲心菜拌紅蘿蔔,對了,還有「馬蘭頭拌豆腐乾」。現在這道菜已成江浙菜的招牌菜式。其實早在八〇年代,它就已經是我們宿舍的招牌菜式了。而且我們的馬蘭頭真是野生的,現採現拌。
 
第一次跟辛西亞去校園裡採馬蘭頭,是在第二學年開學沒多久吧?天氣還有點冷,我在寢室裡看書還得帶手套。
 
我戴著手套披著棉衣坐在拉上了帳門的蚊帳裡。辛西亞則端坐在她桌子旁邊,我們各看各的書。寢室裡靜得像沒有人。但是突然,乒乒乓乓一陣響,辛西亞從桌邊站起來 了,衝著我的蚊帳發出邀請:「喂,咱們出去走走好嗎?」
 
「你是說我?」我從蚊帳裡鑽出頭來,愕然望著她。
 
辛西亞跟我同系又同屆,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也比伊文小一點,但我跟她的交流比跟伊文少多了。作宿友也快半學期了吧,我跟她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她是上海人,家離學校不遠,家裡的事又多,她一星期倒有五天是住在家裡的。有時還一連幾個星期不見人影。就算她來了,也只跟我打個招呼而己,因為她跟伊文喜相逢似地時刻黏在一起,嘰嘰喳喳地有說不完的話。她倆一進校就是宿友,在先前那間寢室就結下了牢不可破的友誼,她們溝通起來甚至都不用語言了:「昨天老馬的課好險⋯⋯差點被她⋯⋯」「那你怎麼⋯⋯」「老辦法囉⋯⋯」這樣一些半截句子加上心照不宣的眼神,就可達至互相的了解,讓本來跟生人一起就沒話的我更加沒話。

 

那天大概是我和辛西亞第一次單獨相處。伊文好像去了親戚家。我獨自一人在寢室,就沒去教室了。辛西亞卻不期而至。而且,她沒像平時一樣放下點甚麼東西或拿上點甚麼東西就走,而是一屁股坐在她的書桌旁就不動了。
 
我透過蚊帳朝她瞥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因為寢室的光線不好,我覺得對面那張面孔神色有點落寞,跟我平時看到的辛西亞不大一樣。平時她話雖不多,但算得上是個陽光女孩,總是興致勃勃光采照人。當然啦,世界上所有的好事都讓她佔全了:革幹出身,家境優越,她是家中三姐妹中的老么,肯定受到家中所有人的寵愛。這從她每次從家裡來都帶著菜就看得出來。那些菜都很講究地裝在漂亮的小食盒裡,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是特意精心製作的。
 
辛西亞高中畢業時,上山下鄉大潮已經過去了,加上她姐姐已經下了鄉,她便得以留在上海分配工作,到菜市場作營業員。這工作雖然普通,卻曾經是我夢寐以求的美差。這還不算,兩年之後中國恢復高考,辛西亞一舉考上華東師大。師大畢業後又一舉考上研究生。這樣的幸運兒還能有甚麼不如意事嗎?
 
我決定不跟她打招呼。說甚麼好呢,何況,也許她根本就沒發現我的存在。
 
所以乍一聽她向我發出一起出門走走的邀請,我一時還真反應不過來。
 
「一起?出去走走?現在?」我又問一句。
 
「對。現在。」
 
「去哪裡呢?」
 
辛西亞淡然一笑:「隨便走走嘛,這麼好的太陽。」
 
陽光真的很好。當我和辛西亞走出宿舍,站在宿舍前的那片空地上時,我才發覺,春天來了,陽光暖洋洋的。
 
我看了看錶,下午兩點多。平常這時候,我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圖書館,要不就在寢室,所以眼前的風景對我來說是全新的:天空又大又藍,對面那個足球場靜悄悄的,除了陽光,闃無一物。那條平時總是熙熙攘攘的林蔭道也人影寂寥。樹葉在風中嘩嘩嘩發出快樂的喧響。昨天那些樹還是光禿禿的!難道春天是一夜之間來到的?
 
「去哪裡呢?」我又問了一句。
 
辛西亞也在東張西望著,似乎跟我一樣也被眼前這一片景致鎮住了。「去哪裡呢?」她像回聲一樣重複著我的話。站在陽光下,她的臉色比剛才好多了,雖然有點蒼白。

 

也許剛才真的是寢室光線太差。這種四顧罔然的神氣使得她像個小女孩,令我奇異地想起一個早已忘卻的場景:多年前的一個夏天,我跟好朋友孫桂琴一道跑在大興安嶺的原野上挖野菜。
 
「可惜這裡沒有野菜。」我自言自語地道。
 
誰知辛西亞眼睛一亮,道:「有的呀!前天我還在河邊看到馬蘭頭了。馬蘭頭你知道嗎?」
 
「不知道。就是馬蘭花嗎?」
 
那的確是我第一次聽說馬蘭頭這個詞語。後來,每逢我讀周作人《故鄉的野菜》,總會想起當時辛西亞循循善誘的聲音:
 
「不,不是馬蘭花。馬蘭頭是一種野菜的名字。跟薺菜一樣,是我們江浙一帶最多的一種野菜。三四月天正是馬蘭頭最佳生長期,有時就連我家門口的小路上都可以看到。」
 
「能吃嗎?」
 
「當然能了。可以作很多道菜呢!」
 
我和辛西亞立即作出決定:去採馬蘭頭。有了目標就有了熱情,我們各人手持一根小木棍,像作著發財夢的淘金狂,目不轉睛地掃視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遊走在校園裡的大小草地,作地毯式搜索。辛西亞可以算是誨人不倦了,她不厭其煩地給我指點哪是馬蘭頭,哪是馬齒莧,哪是車前草,哪是跟它們長得相像的野草。還絮絮叨叨地給我講著馬蘭頭菜譜:清炒馬蘭頭、涼拌馬蘭頭、馬蘭頭蝦皮湯、馬蘭頭炒豆腐乾⋯⋯「涼拌?要不要放蒜末?」我忍不住打岔,涼拌菜可是我的拿手好戲。
 
「不要。」辛西亞斬釘截鐵道,轉過頭譴責地看我一眼,「涼拌馬蘭頭最忌放蒜末!那會把它們的原汁原味破壞掉。」
 
原來她竟是個烹調大師,說起作菜來頭頭是道。那些帶到寢室裡給我們分享的精美菜餚,原來都是她親手製作的。
 
「上星期那盤三黃雞也是你作的嗎?」我問。那道菜給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好吃得要命還不算,那些切得大小均勻的雞塊被碼得整整齊齊裝在食盒裡,上面綠是綠黃是黃地澆著調料。美麗得讓人感到吃掉它簡直是一種謀殺行為。
 
「當然啦,從殺雞到製作到裝盒皆乃本人親力親為。」辛西亞驕傲地說。
 
「你還會殺雞?」我驚異地打量著清秀文靜的辛西亞。
 
「豈止會。本人榮獲過上海市殺雞比賽亞軍,紀錄是從殺到去毛一分鐘四十多秒,記不太清了,總之沒超過兩分鐘。」

 

活潑潑的太陽暖洋洋地照著,照在我們兩個人身上。還沒走到麗娃河,兩個書包已經裝滿了。馬蘭頭簡直俯拾即是。它們從路邊的小樹叢、從石凳旁邊的青苔上、從我們舉目所見的一徑一石之間冒出頭來,挑逗地、炫耀地在風中搖擺著,以至於直到如今它仍然是我最熟悉的一種野菜。作夢我都會看見它,當然是在美夢裡:那一片平易近人的綠,生機勃勃地從四下裡蔓延,無邊無際,無邊無際的綠,無邊無際的歡喜。
 
後來,我們就來到了大草地,不記得是一舍前的那片草地,還是理化大樓前的那片草地了。只記得非常開闊,非常非常的開闊。下午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鈴聲還沒有響起。四周圍的路上已經有了來來往往的人影,但草地上人還不多。我倆伸展著胳膞、腿,背靠背地坐在草地上。西斜的陽光更加溫和了,也更加明亮。我們坐在那裡看人看天。旁邊放著兩個裝滿了馬蘭頭的書包。兩個鐘頭之前我倆幾乎還是陌生人,現在卻是可以互相倚靠著坐在一起信口開河的好朋友了。
 
「天好大好高呀!」辛西亞說。
 
「是呀。」我說。
 
「相比之下我們太渺小了。是吧?」辛西亞說。
 
「是的。」
 
「所以我們每個人的悲歡⋯⋯」
 
「其實也不是自己所感覺的那樣了不得。是吧?」我搶著說。
 
「是的呀。」
 
伊文回到宿舍時,驚喜地發現我跟辛西亞正圍著小電爐熱火朝天地忙碌著,書桌變飯桌,盆盆碗碗的一派青綠,好一頓馬蘭頭大餐!清炒馬蘭頭、馬蘭頭蝦皮湯、馬蘭頭炒雞蛋、馬蘭頭拌豆腐乾⋯⋯辛西亞果然不是吹的,看她切菜的架勢就把我鎮住了,手起刀落,砉然響然,而從刀下綿綿而出的蔥絲和薑絲,用細如髮絲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二十多年後,有一次我回上海見到辛西亞,她突然說:「你還記得那次我們去挖馬蘭頭的事嗎?」
 
「記得。當然記得。」
 
「我應當謝謝你。」辛西亞說,「那天我特別難過,是我好朋友的忌日。一個月前的這天,我去她家找她,明明從窗簾裡看到她的影子,敲了半天門,也沒人來開。後來⋯⋯後來我砸開門⋯⋯可已經晚了,我來晚了,要是我早來一步,要是頭天她打電話給我時我立即過來了,也許她⋯⋯想起這我就特別難過,那天我覺得自己簡直要崩潰了,還好有你陪著我⋯⋯」

 

(未完待續)

 

| 作者簡介 |

王璞,
生於香港,長於中國。五○年代初襁褓中被父母帶去北京,先後生活在北京、東北大興安嶺、長沙、上海、深圳,一九八九年最後一個月年近四十時回到出生地香港。

作過中小學代課教師、車工、電工、鐘錶修理工、編輯。

上海華東師大文學碩士、博士。一九八○年開始寫作。定居香港後作過報社編輯和大學教師。二○○五年辭去大學教職專事寫作。出版的主要作品有:

  長篇小說《貓部落》、《家事》、《我爸爸是好人》等。
  中篇小說《再見胡美麗》、《西灣河》、《水調歌頭》等。
  短篇小說集《女人的故事》、《知更鳥》、《嘉年華會》等。
  散文集《別人的窗口》、《紅房子灰房子》、《我想變成一本書》《小屋大夢》、《悠悠我心》等。
  長篇傳記《項美麗在上海》。
  文學評論:《一個孤獨的講故事人——徐訏小說研究》、《散文十二講》、《怎樣寫小說》等。
 

故城故事

HK$127.00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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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 AUTHOR

    王璞

  • 出版社 | PUBLISHER

    二○四六

  • 書號 | ISBN

    9786269702367

  • 出版日期 | PUBLICATION DATE

    2023/09/20

  • 出貨地 | PLACE OF DEPARTURE

    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