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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卻不再認同團結的意志能推倒高牆,不就是因相信復又失敗,才會倉皇逃落至此嗎?

 

——本書 P57

 

***

 「這一代的憂鬱,是樹的憂鬱;上一代的憂鬱,是鹿的憂鬱。一隻動物上路,四蹄一躍,光溜溜,幾近無法回頭,無太多行裝,因而遷居至此,忍痛割捨。」

  這是一部關於香港、臺灣兩地的小說。

  二○一九年後,隨著社會運動波盪與國際政治形勢劇變,對香港人而言,臺灣有了新的意義:是共同體、避風港、烏托邦,也可能是再次離開的中途停頓點。《樹的憂鬱》寫下二○一九年後,港臺兩地間,人們流離的複雜心理:留下與離去、噤聲無語與續存記憶,每個抉擇都困難。因流亡、求學、移民、或結婚落腳臺灣的港人,在異地面臨的文化衝突,離開後的內在歉疚、遭遇更多元且衝突的政治分歧衝擊,格格不入或融入,夾在其間該如何調適。

  「直至妳發現,人們擁獲的種種權利、關懷和愛,也許都像室友們每部電腦或手機殼後斑斕且交錯的思潮與主張貼紙們,匯成的蜃景。那麼好看,又那麼易於破損,輪常替換。」——〈野貓〉

  「一個人,在將要失去自由,甚至死亡前,他必須先捍衛其微不足道而深切的價值,有時是尊嚴,有時是記憶,有時是遺憾,有時是恥辱。」——〈辦雜誌〉

  「我們要怎樣翻譯我們的語言,才能抵達遠方?」——〈愛人〉

  ※隨書附贈「寄給遠方」明信片一張
  無論任何時刻,人身在何處。
  親筆寫下給予遠方親友的祝福、祈禱或思念寄出。

專文推薦

  謝曉虹(香港作家,香港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助理教授)

 

| 目錄 |

 

推薦序—〈烈焰的哀傷〉,謝曉虹

輯一、困頓與流離

捕鼠
野貓

輯二、行與躍

辦雜誌
寫生團

輯三、 To Write or Not to Write

家長
愛人

輯四、樹的憂鬱

樹的憂鬱(上)
樹的憂鬱(下)

 

| 內容節錄 |

 

 

導讀

烈焰的哀傷
謝曉虹


  「憂鬱」一詞叢林幽深,它是玄墨的膽汁(melancholia),是天體墜沉(depression)。弗洛伊德把它看成哀悼的一種反常(失敗)狀態,無法體認失去所愛的現實,外在的傷痛唯有內化於一己。然而,梁莉姿這部失城之書,其中的憂鬱卻同時如火焰高升。貫穿《樹的憂鬱》是鳳凰木的意象,暗綠綻開成火紅,彷彿是中學女生當年把學校山頭燒光的恨意,最終燃點成一場革命之火,「火光灼灼,猩紅烈焰,簇簇縷縷,要把入眼處都薰染燃盡」。

  這種兩極的情緒,正如書中矛盾的意象:渴望變向動物的樹,根著大地卻又飄移不定。書中抓住各種機會,詳細敘述鳳凰木的遷移史,包括它如何從非洲,經由歐洲被帶到香港,並且突出它作為植物的動物性——它是游魚般「渡海而來的樹」,「四紅瓣如湯匙泛翹弓身,拱襯最上方獨一片紅白斑點相滲的瓣,如孔雀魚的鰭」;它也是火鳳凰,被一個香港女生畫成了紅色圓滾的憤怒鳥。介於動植物之間的鳳凰木儼然是西西〈浮城誌異〉(1986)裡鳥草的回響。當年不信任「回歸」的香港人,空有鳥的形狀,卻難以鼓翼高飛,如今卻是被連根拔起,其遷徙充滿了時局中的身不由己。樹木渴望變向動物,乃化被動為主動,呼應著書中野性的橘白貓對被馴養的不甘。

  《樹的憂鬱》緊接著《日常運動》(2022)出版,順理成章地把敘述焦點由香港的反修例運動轉移到後抗爭時期。小說的其中兩個主角是桀驁不馴的一對姊弟黎明微和黎清。弟弟因「串謀刊印、發布、分發、展示或複製煽動刊物」而在香港被捕,他的姊姊,那個當年在中學裡惟一拒絕下跪,讓老師丈量裙邊的女生,則逃到臺灣出版小說。這兩個人物是小說藥引一般的主線,燃點了小說枝葉蔓生的群像:他們的追隨、崇拜者真真、陳瑜,以及那些自以為與運動保持距離,在工廠大廈共享辦公室的打工仔與小商販、拒絕掛名推薦明微作品的香港文壇前輩,甚或早已從香港移居臺灣對政局社會麻木無感的導遊。小說蜘蛛網式的結構表明了一種觀點:社會運動由震央放射出去的能量,無人不被波及——即使逃到了臺灣,每個人仍無法斬斷與運動的某種連結,因而必須經受種種愛恨、歉疚、疑惑和恐懼的內在地獄。

  然而,小說並不願意停留在這些被困的情緒之中,它要為一場運動的火焰意志找到出口。我們可以把《樹的憂鬱》最後兩章〈樹的憂鬱〉上下篇,看成是對黃碧雲的〈失城〉(1993)——九七前香港人最血腥的離散心曲——的重寫。九七大限的政治社會背景,在〈失城〉裡成了小說家的人性試煉場。曾經立志要建巴比塔的建築師,移民加拿大回流的陳路遠,在理想的幻滅中執行其「不得不如此」,把妻子和四個幼小兒女的腦袋敲碎。城市的未來,竟只能寄託小丑般的救護員詹克明、其經營殯葬生意的妻子愛玉,以及他們的痴呆兒。來到二〇一九,〈樹的憂鬱〉中一家三口錯過了香港更早的移民潮,放棄了冰天雪地的加拿大,但終於還是在反送中的浪潮中選擇移居臺灣;小說的主角,也由殺人者陳路遠,換成了救護員阿园。

  阿园並非充滿理想的港大畢業生,他是「屋邨仔」,名字中的錯別字「园」銘刻了他父親一家的大陸背景與藍領出身。阿园徘徊於照顧老父的責任與順應妻子之間,顯得優柔寡斷,但對照於他那個來自精英階層,自以為可以代家人決定命運的妻,他的世界卻最少是人性化的。當女兒要求他們替「幻滅」一詞進行翻譯,妻子所說的“vanish”與阿园所說的 “disillusion”,正好註解了兩種不同的生命態度。對於妻子來說,美好生活的反面,是徹底的消失和滅絕,而阿园卻看到了虛幻的表象底下,仍有現實的重責。作為救護員的阿园並未以「溫柔、愛、關懷」作為座右銘,卻也無法像詹克明一樣,把血案化成遊戲。面對城市裡反覆出現的死亡,「他竟又開始有夢。」阿园夢裡的沮喪不是無法築起巴比塔,而是「恆久失敗」的日常,諸如無法「扣一顆鈕扣。/用鑰匙開門。/扭開一個瓶蓋。/撕下一片保鮮膜。」阿园的惡夢正是一種憂鬱的徵狀——把城市的敗壞內化成對自己的責難——「是他做得不夠好嗎?〔……〕只要他再努力一點,再用力一點,再、再使勁一點。再快一點。再早一點。」張愛玲形容她筆下的人物是「軟弱的凡人」,「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這時代的總量。」阿园正是這樣的一個凡人,只是梁莉姿在他的軟弱裡,同時看到一種火熱的英雄質性。他的憂鬱並非必須醫治的疾病,而是一種道德自覺。《樹的憂鬱》所無法忍受的,是像遷臺導遊采潔這種對社會發生的一切麻木無感的輕盈的「移動者」、「稱職的移民」(事實上,即使這樣的人物,在梁的筆下,也因為覺察到自己的無感而遭受內心的折磨)。

  只是,小說更深的憂鬱,乃一種難以言說的糾結狀態,它表現於佔據了小說不少篇幅的,關於書寫本身的後設思考,它的語境是文壇內外的是非、師長同儕與愛人之間有關書寫倫理的爭論。《樹的憂鬱》投給了「臺北文學年金」獎助計劃,我們可以想見作者被雙重凝視的焦慮——「要怎樣描述一個符合臺灣人想像的臺灣?」又怎樣並可否以香港之名發聲?小說的群象是一個失落的共同體,但梁莉姿顯然意識到,這些人同時充滿了無法跨越的界限。這些成長於不同年代、階級的香港人,有關「香港」的經驗根本難以重合。說到底,誰才有權述說「我們」?更關鍵的是,梁莉姿深深意識到,她無法為受難的沉默他者代言,正是這種空缺,形成了一種難以言說,近乎口吃的陳述方式。然而,在小說裡,也正是黎清、一眾被捕下獄的抗爭者、死難者,以及更巨大的沉默本身,成了黎明微必須要寫的前提,並彷彿呼應了朱廸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在《失落:哀悼的政治》(Loss: The Politics of Mourning)一書的後記所談及的,「失落」所面對的最大困境(及可能性)——當故事無法講述,當那完整的「復原」並不可能,在一種視界破碎、幽靈似的行進中,「正是那不可復現的,為一種新的政治能動性創造了條件」。

  在梁莉姿的小說裡,憂鬱是一種積極的政治能量。在小說的最後一章,我們通過來臺第二代的雯靜,讀到了黎明微對其小說結局的改寫。原來版本裡,一對情人所置身的「自然」風光,在新版裡被作者歷史化,重新點出了他們置身的「花蓮的松園別館」乃當年日軍的「軍事制高點」;林裡的樹,乃從日本移植臺灣的琉球松。梁莉姿借由這種改寫告訴讀者,琉球松正如她的文字,皆是創傷的痕跡,它們抗拒歷史的敘述被勝利者封印、固化,它們為未來刻記進入歷史的缺口,期待後來者/倖存者的追索與改寫。

 

***

 

野貓
 
那是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戰機又剛在頭頂飛過;家維在房間播放英語教材,伴隨其蹩腳生硬的發音,妳知道他正準備出國;宜雯又跑到屋外通電話,把紗窗錯當成門關掉,於是與家人的爭執聲一字不漏傳入;至於妳,妳和旻承坐在沙發,電視定在臺語頻道,但旻承把它調得極小聲,畢竟他希望妳專注——
 
一如往常,他眉飛色舞講述那些本地日常的壞消息,槍擊案、交通意外、詐騙案、謀殺案之類,而且專挑荒謬如黑色喜劇的分享:
 
「啊,我想到了。有個七十歲的阿伯玩交友軟體約砲,約出一個十八歲的正妹,妳猜怎麼著?」他說話時有種演繹感,喜歡製造懸念。
 
其實妳沒多大興趣,但這是他的樂趣,作為一個應當盡快融入的外來者,妳最好滿足期許,並根據對他的理解,回答得盡量普通,好給他掀起高潮的機會。
 
「嗯……被騙錢了?」
 
「真真,」旻承誇張扶額,用一種沒好氣而帶點優越的玩味語氣跟妳說:「太普通了好不好。妳都聽我說過這麼多新聞,總該大概抓到要領吧。」
 
要領就是要裝笨來配合你這戲精。妳心想,嘴上說:「所以發生甚麼了?」
 
「這個你準猜不著。他們去摩鐵,才開始幾分鐘,阿伯就倒了。那女的趕忙找他口袋有沒有藥之類,猜她找到甚麼?好啦我直接爆雷,只有藍色小藥丸!救命,結果阿伯就心臟病當場嗝屁了,哈哈。」
 
他笑了半天,發現妳無太大反應,意識過來:「啊,藍色小藥丸,就是,你們香港叫甚麼……偉哥?讓人變無敵金剛那種藥啦。」他稍微放輕聲。
 
意識到這樁本應可笑的命案因文化隔閡而大打折扣,旻承看妳的表情,讓妳錯覺自己是個在莊嚴佈道會中無法忍住噴嚏的壞傢伙。
 
家維跟宜雯正好回來,提議開車出去逛逛,打斷旻承分享一個男子意外用煙灰缸砸死前女友的新聞,妳鬆口氣。
 
 
你們在車庫,即聽見塑膠袋窸窸窣窣被翻動的聲響,一瞥,竟有貓撕咬袋子,翻找可吃之物,連生麵屑也不放過,叼起即跑到對面車庫,以舌頭舐舔,吃完,復又回來,咬走洋芋片袋。這次你看得清楚一點,橘白貓,鼻間一點痣如顏料,頸後大片色塊,胸前一片白鬃毛至肚,頭偏扁圓,顯得眼睛大如彈珠,澄黃剔透。
 
「啊,是灣灣!」旻承一喊,貓即躍入附近草叢。

 

「就叫你別再這樣喊牠,」向來嚴肅的家維皺眉:「連貓名都得政治化,好煩。」
 
「灣灣有甚麼政治化?」旻承奇道:「這社區大家都這樣喊,你沒見牠背上那大片橘色,真的跟本島地圖一樣,上端偏右,下端像個葉梗,這是客觀描述。更何況臺灣就有個插畫家叫彎彎,難不成你要她改名?」
 
「哎喲,通常滿口喊去政治化的人才最政治。」宜雯抱著妳的手臂,輕聲道:「嘿,他才巴不得早日出國移民,把全家人接到外國住。」
 
妳沒留神話裡含義,只認得貓背上有一片橘色,像一個島嶼。
 
不遠不近,牠回望妳,恰如其分的距離。
 
陽光打落,貓的瞳孔尖成一根針,牠手腳長,骨架雖小,身形卻顯飽滿。若非耳尖缺了一角,就要錯以為家貓。
 


 
家庭式套房,兩層,四房三陽台兩衛一廳一廚,附車位,四十六坪。小社區,管理處有代收包裹服務,社區中心開放至每晚八點,生活機能便利。惟一美中不足是不如城市公寓,沒有統一垃圾收集處,需追垃圾車,每週一、二、四、六,約四點半經過,哎有時會早到或遲到,沒關係,可以下載APP查詢吶。同學,我不騙妳齁,這家具、冷氣我都幫妳換到最好的,窗戶好大,有沒有?房間通風採光,很舒服啦。衞浴還乾濕分離喔,馬桶今年才換的,不漏水,但還是注意別丟衞生紙啦。有甚麼問題就找我,不用擔心齁。
 
房東阿姨帶妳參觀房子,資訊連珠炮發,炸得妳暈眩發昏,衛是甚麼、坪即多大、垃圾分類如何處理,種種疑問在密不透風的熱情下被堵得不敢聲張。
 
妳實在急需住處。
 
當初走得很急,機票都是即日買的,單程,連家人都在妳抵埗後才得知離開的決定。好幾箱衣衫物事都是拜託妹妹寄來,卻也在幾次更換住處後丟遺一批。
 
丟落的,何止物事。
 
妳輾轉借居好幾人住處,有的認識,有的別人介紹。起初充分感受愛和關懷,時值立委選舉,連外出都能看到飄揚的宣傳旗幟,一張張催淚彈爆破的新聞照片,配上候選人名字和口號:「保臺抗中」、「挺自由、撐香港」、「臺灣反親中」;造勢大會上,人們冒著冷寒大喊支持香港的口號,挺人權,反暴政。
 
妳卻不再認同團結的意志能推倒高牆,不就是因相信復又失敗,才會倉皇逃落至此嗎?

 

(未完待續)

 

| 作者簡介 |

梁莉姿,
生於一九九五年香港,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寫詩、散文及小說,著有《住在安全島上的人》、《明媚如是》、《日常運動》及詩集《雜音標本》。曾獲第六屆台積電小說賞及入圍臺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組(2023)。部分作品譯有英文及法文版本。

《樹的憂鬱》入圍第二十三屆「臺北文學年金」獎助計劃。

  現就讀國立東華大學華文系研究所(創作組)。願想繼續書寫香港。

| 繪者簡介 |

智海,
一九七七年出生於舊香港,自幼喜愛畫畫。一九九九年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食品及營養科學系,大學時代起發表漫畫及插畫,見載香港報章雜誌及海外漫畫選集。著有漫畫集《圖書館&我和我聖人》、《大騎劫-漫畫香港文學》(江康泉合著)、《灰掐》(鴻鴻合著)、《默示錄》、《花花世界》系列等。部份作品譯有法、意、英、及芬蘭文。除漫畫出版外,亦從事繪畫創作。

 

 

樹的憂鬱

HK$133.00價格
  • 作者 | AUTHOR

    梁莉姿

  • 出版社 | PUBLISHER

    木馬文化

  • 書號 | ISBN

    9786263144354

  • 出版日期 | PUBLICATION DATE

    2023/05/04

  • 出貨地 | PLACE OF DEPARTURE

    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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